如月作出认真品茶的模样,实际却凝神在听对面谈话。
原来这个方家少爷不仅出身诗书仕宦之族,本人也是通州出了名的青年才俊。先以十岁稚龄通过县试,后又通过院试夺得案首,此次进京只待后年秋闱下场,一举得中也是大有希望的,正可谓前途无量。
还没等她继续多听几耳,身边男人就捏着块糯米糕凑到嘴边,还眼巴巴看着她,作势要她品尝。如月只得张嘴咬了半口,入口才觉米香十足软糯可口,她习惯性地朝相公点头赞许。
待饮口茶水解腻,再回头去听时,那些人已经换了学童启蒙读物的话题。
午饭吃完,女客随柳夫人赴庭院小坐赏梅。如月心不在焉地看着熟悉的梅园景色,可惜一上午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。毕竟换亲这种龌龊事,的确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说。
没了男客在旁,这些柳府的三姑六婆也打开话匣子,畅快聊起来。
如月这些年在柳府和透明人似的,早已习惯众人的漠视。与其听她们明里互相追捧,暗里炫耀首饰物件,还不如欣赏庭中红梅来得舒心。
她不生事,却拦不住有人凑上来拉踩,一个长脸妇人把话引到她身上。
“我这鹿皮裙再好啊,也比不上二小姐的狐白裘哩!听闻二小姐夫家坐贾行商,想必奇珍异宝搜罗得不少吧?”在这京城,天子脚下,自然是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,长脸妇人明夸白裘珍贵,暗讽她嫁个低贱行商的。
柳夫人含笑端坐主位,似是什么都不知道;柳大小姐面上淡淡,眼里却带不屑。众人看好戏似的,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。
如月只作没听懂,笑着应道:“奇珍异宝算不上,不过左右是我家相公的一片心意,自是千金也换不来的。”
看她一脸娇羞甜蜜,长脸妇人被堵得无言以对,憋个大红脸。眼见她不是个善茬,也无人再去惹不痛快,终于清净了。
宴会至此已近尾声,新妇和姑爷自可随客告离,但若是感情深厚,也可以留在娘家住一晚。如月自然没什么不舍,只等相公那边来寻。
这时,一个小仆请她前去梅园小亭。如月从容跟上,心里暗忖要见她的人,到底是柳如花还是柳夫人。
冬日小亭外挂着厚厚的幕帘,从外头看不到里面的人。小仆掀开幕帘,亭里的人原是背对着她,听到动静后才转过身来。
那人一身青色竹纹锦袍,头戴白玉发冠,面上一派文人的矜持冷漠,正是柳家大姑爷方秀才。
如月跟他一照面,立刻就要掀开帘子走人。
似是没料到如月这么干脆,方秀才端不住架子了,急急喊道:“柳二小姐莫走!”
说着还要伸手来拦,如月扭身避开了:“大姑爷请自重!”
她唤了一声亭外候着的丫鬟,命其卷起两边幕帘。等小亭再度敞亮起来,方才回头问道:“大姑爷相请,所为何事?”
怕如月一言不合就走人,方君玉一扫矜持姿态,长话短说道:“二小姐可知!你我本来,才是夫妻!”话落,他死死盯着如月,目光里满是遗憾和痛惜。
如月惊讶不已,没想到这方君玉知道与他订亲的人是自己。既如此,为何又老老实实娶了柳如花呢?思及此她冷静了不少,垂下眼帘不去看那人。
“大姑爷莫要胡言乱语,吃了酒便好生休息,这醉话我权当没听过。”
这番冷言冷语似乎刺激到了方君玉,他自顾自地诉起衷肠:“我就猜到,你我都被他们骗了!可怜你一个官家千金,嫁给粗野莽夫;可恨我一个大丈夫,留不住如花美眷!”
听他提到“如花”两字,如月忍不住想笑。此话差矣,他娶的那个可不正是“如花”美眷!
这方君玉或许也是被哄着娶了柳如花,但这么些天过去也没见他反抗,那就是认下这门换亲了。现在他这番如泣如诉,当真有些好笑。
如月不耐烦听他顾影自怜,截话问道:“既如此,大姑爷有何打算呢?”
方君玉愣了一会,支支吾吾道:“二小姐既然本应嫁我,自当先同那莽汉和离。”
“和离之后又如何?”
“和离之后,自然是同小生再续前缘!小生必定如约求娶娘子。”
说到这里,方君玉双手作揖,面上又恢复先前的矜持。似乎对自己这番安排信心十足,满心以为如月也会欣然应许。
还没等如月嗤笑出声,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旁斜出,挡住了亭子里大半的光亮。
男人瞪着方君玉骂道“放屁!”,说着大跨步走进亭内。
他身高八尺有余,肩宽背阔,一进来就将亭子挤得满满当当。方君玉被他一身气势吓得倒退两步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半个字都吐不出。在佳人面前这般软蛋,他自觉面子上挂不住,只做出一副君子不同小人语的姿态。
如月从周将浩出现后,目光就只落在他身上。心里猜想他在亭外偷听了多久。
得亏他能忍,发现自己跟方君玉见面,还能蹲到现在才跳出来。